夏天的阳光透过玻璃窗落在空旷的教室里。后排靠窗的走道上，站着一个男孩，隔着那课桌，微微仰起头，看着窗外的飞鸟......
“老师再见!”“--老师再见!”下课了，孩子们背着书包，跑过讲台前，笑着和我道别，清脆的声音分外可爱，像下午明媚的阳光。我松了松过紧的领带，将课本放进包里，抬头，只有一个男孩，还在教室里。他收拾着东西，前额柔软的黑发拢在一边，一双墨黑的大眼睛，小巧的鼻子，樱红可爱的嘴。
时间过得很慢很慢，我定睛看着他，站在洒落阳光的课桌边，流光在他发上。他抬起头，书滑下桌子的声音。“老师再......”他开口道，声音格外清澈。“等一下!”我说道，“嗯，你要是不急着走，可以帮我把这个搬到办公室么？”“......嗯。”他点点头，有些害羞。他纤细瘦小的身子，我看着他走过来，抱起那些作业。
“谢谢。”走廊里可以听见我们的脚步声。他低着头，不语。
这个孩子，轻颤的长睫下那双水亮的眼睛里，有种说不出的淡淡忧郁。
六年级......
后来，我时常靠在教室外的走道上，或是趴在对面那栋楼的栏杆，他总是坐在空了的教室里，看书。青翠的树叶沙沙作响，风吹动着窗帘，阳光落在脸上，他眯着眼仰起头，靠在身后那张桌子，轻轻的青稚叹息......
有时我也会叫他做些事，整理器材啊，裁纸啊什么的，他都很认真地做了。走廊里，抱着高高的一叠作业的他，细软的黑发散落在额前，总会让人，很想抚摸......
有一天，他旷课了。
“那个孩子那么乖，是生病了么？”
“没有请假耶，打电话问问家长吧。”
......
叉着手靠在墙上，我仰头望着窗外，树影抖动，蝉声交织，夏天，总是这么......
啊，莫名熟悉的感觉呢，好像呐......
白云只是悠悠地。推开门，随意地下楼了。
虽然说总是苛求着，在奇怪的地方有意见，但对这个校园，我还是很满意的。有许多植物，不管是什么季节，都十分有趣。青桐木会落叶，啊，不过不记得是什么季节了，黄色的，大片的，一片一片铺在地上，蜿蜒了一整条路。春天，银杏在一夜之间长出小小的嫩叶，长大了，夏天它会变成深绿。球场和泳池边的山墙上，那些爬藤在阳光下肆意生长着，也浓密了起来。暑假的话，荔枝、龙眼、芒果也都会结果......不知何时已是深秋，朴树、银杏渐渐变黄，较矮的鸡爪槭则深红深红的，爬藤的叶边泛起红色，或是黄色，也稀疏了。这个时候，孩子们喜欢叫我摘一些高处的叶子。“不知道为什么，高处的会比较好看一些呢。”“这个叶子摘下来很容易就蔫掉了，我那天中午摘的'，傍晚回去就全都干掉卷起来了......”“昨天早上上学的时候，太阳照到那个泛白的叶子，感觉很好看耶!”他们这么说着。冬天是萧索的，不会下雪，只是风大，枝干空落落的，地上或许还有卷落的几片枯叶。雪松、罗汉松、侧柏，一年四季也没有太大变化......
不过我最喜欢的啊，还是夏季的浓绿。
停下脚步，那个孩子，就坐在那边的树下。他发着呆，或许感到有人来了，于是低头咬着下唇。我把手插进口袋，稍稍等了一会儿。他紧张得颤栗。这还真是头疼啊。于是也不走过去，只靠了身后那棵树。叫他的话大概会被狠狠瞪一下，然后甩一句“我才不回去”然后跑开吧。怎么办呢......我瞄了他一眼。细细的胳膊抱着书包，制服的衬衫有些脏了，头上的树叶浓绿浓绿，漏下来几丝阳光，手背上、鞋尖上，碎金似的耀眼。真好看，如果走过去，他的眼睛，会盛着好看的泪水，狠狠地瞪我么。突然间冒出来的念头，我缓缓走近他。
“老师。”我走到他跟前，却听到他清澈的声音。
“我觉得......”他没有抬起头，斑驳的阳光，在乌黑的发上跳跃。
“这世界......寸步难行。”
是这样啊。我垂下眼。他却忽然站起。果然，要逃了么。他这样的人，用不着的。是啊，是抛弃......我抓住了他细瘦的手臂。有我。我在心里默默说道，请不要这样做。
拉着他坐下，结果什么都没说，只是听了一下午的蝉声。
其实......也挺好的......
我弯下腰，轻抚他柔软的发丝。“我小时候和你一模一样呢。不会寸步难行的，好好长大，以后也会变成一个很厉害的大人哦。”
“嗯。”他软软的鼻音很是可爱。
“那，就快回家吧。”
确实不好呢，我到现在，也还没成为“很厉害的大人”吧。
听别的老师说，上课的时候，他总是在书页上画画，或是随便写些什么，有时出神地看着窗外。我只是笑笑，那可真是让我这个实习生受宠若惊啊。尽管数学成绩不怎么好，但每次上课，那双忧郁的眼睛，也总会明亮认真地抬起，或是在底下向我弯起一个恶作剧的笑。
还真是变扭呢，这孩子......
不过话说，要毕业了吧......
那个中午，我吃完饭，准备回办公室。正穿过操场，几个孩子跑过来把我拉住。“老师，玩游戏嘛。”“好热啊。”“来嘛来嘛!”“......”我瞥到了站在一旁的他，“好吧。”“耶--”
说来这是一个蒙着眼睛抓人的游戏。他正巧抽中了当“鬼”。他开始转圈，而那些孩子却不知想要捉弄谁，嬉闹着跑远了。我站在那，看着他伸直细白的手臂，在空中摸索着，因为汗水，额角的黑发贴在脸上，白皙的双颊微微泛红。“你们......”他的手指，触碰到我的衣角。“你是......”他试图抓住我。我轻轻闪开。
“是紫吧，我知道哦。”他停在花坛前，“紫今天没有穿制服呢。”
我静静看着他，蒙住眼睛的柔软的深红领带下，小巧的鼻子，樱红的唇......他向我伸出手。
我微笑，真是输了!
忽地抓住他的手腕，抬起那张精致的脸，亲吻他的唇瓣。
没办法了啊，我太喜欢你......
他挣扎着，靠着铁栅栏的瘦弱的身体轻颤着。
我看着这样的他，缓缓地，松开了手，退到树后。
他低着头，刘海湿润凌乱地散在额前。一把摘掉领带，跑开了。
我仰着头，看着浓密叶间的阳光。真是呢，不能请求你的原谅了......
许久，转过身，花坛后的铁栅栏，常青藤的叶子依旧在风中轻摇，零星白色的小花开得耀眼。有一只灰猫从那里走过......
我啊......
2018.1.19于桃花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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