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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容的均叔散文(2)

散文 时间:2021-08-31 手机版

  村民还是习惯找均叔安排死亡大事,他不拒绝,都开一张便条,让家属拿着去找震峰。均叔与安灵堂没有关系了,但与我有关。

  1979年临近新年,我接到我母亲去世的噩耗。母亲躺在县城医院太平间,报丧的电报有均叔的落款,正文特别后缀几个字:“先见均”,我纳闷,是不是电报员笔译有误,“见君”错为“见均”。娘死了,不敢俏皮,直接回村,当然要见唯一可以做死亡安排的“嫡亲”均叔。

  天空作哀,飘了零星的雪花。均叔和爹坐在我家街门的门楼下,爹一个劲抽烟,均叔起身让座给我。

  爹起身去屋里,脸上的表情还是冷峻,似乎妈的死没有带给他一点波澜,也许外表平静,心底汹涌。

  “你是大知识分子了……”均叔有重要的表态,我还是个学生,怎么就有了那样的名头,应该是均叔要先扣个帽子要我接受他的“死亡安排”,“你也知道,北山那个堂,已经不能去了……”我明白,他无需多解释,看我不反驳也就接续说他的安排。

  “关键是骨灰盒,现在涨价了,便宜的也是五十块一个……”均叔戳我的痛点,但只能默默接受,我身无分文。

  “升天吧,青山那个地方我看还可以,蓝天白云,你妈也爱干净,和那些北山的人在一起,她也嫌脏……”均叔的文采,连我这样学中文的都无言以对。

  我急于见太平间的妈妈,但手无一物,便进屋巡视,均叔跟着。一把蒲扇挂在房门边,我盯住去看。

  “什么也不要带,你妈舍不得你拿走。”均叔还在唠叨,“你爹也要个念想,你带走了,他少了伴儿……”均叔眼圈也跑泪。

  我妈被均叔安排在青山火化场的蓝天上,这是村子第一个没有入住安灵堂的死者。

  第二年夏天,我父亲也随妈去了。

  似乎经历了死亡变故的我,早就习以为常了。爹是肝腹水,肚子鼓鼓的,每日赤脚医生去抽水,抽水以后均叔去看。大约十天的时间,父亲肚子饱饱地走了。

  均叔前一天傍晚来过。他以死神祈祷的方式安排了他哥哥的死亡。爹走得无言,我不信他没有痛苦,面对死亡未必比受一指之刑还苦痛,爹淡然了,做好了所有的准备。痉挛与抽搐都没有,也没有索要儿和他邻居的哭声。

  报仇的情绪可以压垮死亡,爱恋的感情可以小看死亡。爹没有与人结仇,不必用复仇来减轻死亡的痛苦,爹没有了爱情,无需用爱情的力量去赴汤蹈火,因为我妈早就在那头等他了。

  也许这样从容而不惧的性格与均叔本来就如出一辙

  均叔来了。他说:“义嫂空手走了,义哥跟着就可以了。”

  其实,无需他解释了,这个死亡安排是多余的。

  这期间,村里又走了几个,其中两个的亡灵也在青山的上空飘着,我妈的影响力死后还在招手……

  日子好了,我的心病就是感觉对不住我的爹妈,没有留下一把骨灰,就那样被安排在空中。每年鬼节清明节,我的心都要紧缩几下,无奈。

  唯一的坚持是每年大年三十的夜里十二点,我就在我居住的青山脚下,找个僻静处,和妻在地上画一个圈,留一个出口,对着青山方向,烧一堆纸钱……

  均叔没有儿子,所以“缺德”的事儿,他尽管做。这是村里人背着他的恶话,均叔也听见,但绝不回击,至多嘴角抽一下,然后若无其事,依然从容地笑着。

  他的笑话,永远是他的“炮弹”,自嘲,也攻击对方。

  关于儿子,他没有能力求得了,那时他近花甲了。

  他有七个闺女,对外称“七仙女”。关于求儿心切,有段故事。人问,怎么就没有蹭一次,回回枪准?

  他说,会开枪的人,闭眼都打中靶心,你以为我不想错位几次?放空枪的那些次数,可能都是男儿身。枪法准也是毛病,最后的一枪更离奇。听他笑话的人都大气不喘,静待传奇故事……

  老半天,他从容地说了两句话:“左上右上,一对双棒!”

  “双棒”是双胞胎的说法,均叔的七个闺女最后两个是双胞胎。

  他感觉只有调侃还是不过瘾,便取笑他的“义嫂”,我的妈。他曾在瞎聊的时候,嘴无遮拦地说:“我不中用,比我义嫂‘不下蛋’强一点点……”

  那时我妈还在世,也听到这话,并不生气,可能是习惯均叔的嘴没有把门很久了。我是爹妈抱养的孩子,爹妈一辈子没有儿女,有了我,就不再有痛。那些流言蜚语,都是耳旁风。

  好几年前,均叔搬到了城里,在我英姐家养老,我时常去看他,听他的笑话。

  去年中秋刚刚过去,他95岁生日,我再去看他。

  脸皮松弛了,就像一个馒头的皮被水湿了,松软堆皮,好像一掐就破,这是人熟透了的样子,只待瓜熟蒂落。他不能动弹了,静坐床上,眼珠的白色部分有些浊黄了。一根棍子,是枣木的,被手打磨得发亮润滑,他的腿不好,已经伴他好多年了,舍不得,还在床边,可能是一个温暖他的纪念。

  我们说话,不知怎么了,又到了死亡的话题。

  “我也快去找你爹妈了,”均叔又要给自己安排死亡了,“人死早晚的事儿,我比我嫂多活了差不多半个世纪……”说着这话,他还是从容得很。

  他不说了,看窗外的广场,取名“世纪广场”。

  在他面前,我最好的状态就是不插话。

  “我已经嘱咐你英姐了,别让我回村那个地方,我的哥和嫂也都不在那……”均叔有些悲切,但苦笑着说,“村子的安灵堂早就倒了,那些亡灵都找到了归宿,你爹妈没有进去是对的!”

  原来,均叔是为了证明他的英明决定。

  “也不要学义哥义嫂在青山上空……”均叔的后面就是青山,火化场早就从这里搬到了距城很远的乡下,“他俩在那,我就不去掺和了,义哥不会开玩笑,老弟开玩笑,他都气死了……”均叔有自知之明。

  我发急,希望他直接点题。

  “你现在有能力了,做官比叔的大多了……”我担心均叔又要说离谱的话,拿过桌上的杯子要他喝水,用水堵住他的嘴。

  堵不住。均叔说:“差不多了,我哪都不想去,想投海……”

  “海葬?”我脱口而出。

  “第一次,你得送我……”均叔可能希望有个儿子为他送行,我这样猜测,但我误解了,他似乎浪漫起来,接着说,“一把玫瑰,要不太贵,就买花瓣,纸做的也可以,如果麻烦,你别来了,给英姐一张大票,你肯定不在乎,交给她办……”

  我坐立不安了,眼眶晃着泪花,这是第一次在均叔这样幽默过分的人面前动情,以前都是笑出了泪,这次不是。

  “环保,就别空里去,地下钻了,归大海吧。”均叔一语破的,揭示主题。

  大约一周后,英姐告诉我,均叔从容地走了。他给自己的“死亡安排”,那么准,在“周计划”里。地下不去了,天空也不去了,只去随波逐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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