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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曾祺散文《天山行色》(2)

汪曾祺 时间:2021-08-31 手机版

  天山

  天山大气磅礴,大刀阔斧。

  一个国画家到新疆来画天山,可以说是毫无办法。所有一切皴法,大小斧劈、披麻、解索、牛毛、豆瓣,统统用不上。天山风化层很厚,石骨深藏在砂砾泥土之中,表面平平浑浑,不见棱角。一个大山头,只有阴阳明暗几个面,没有任何琐碎的笔触。

  天山无奇峰,无陡壁悬崖,无流泉瀑布,无亭台楼阁,而且没有一棵树,——树都在“山里”。画国画者以树为山之目,天山无树,就是一大片一大片紫褐色的光秃秃的裸露的干山,国画家没了辙了!

  自乌鲁木齐至伊犁,无处不见天山。天山绵延不绝,无尽无休,其长不知几千里也。

  天山是雄伟的。

  早发乌苏望天山

  苍苍浮紫气,

  天山真雄伟。

  陵谷分阴阳,

  不假皴擦美。

  初阳照积雪,

  色如胭脂水。

  往霍尔果斯途中望天山

  天山在天上,

  没在白云间。

  色与云相似,

  微露数峰巅。

  只从蓝襞褶,

  遥知这是山。

  伊犁闻鸠

  到伊犁,行装甫卸,正洗着脸,听见斑鸠叫:

  “鹁鸪鸪——咕,

  “鹁鸪鸪——咕……”

  这引动了我的一点乡情。

  我有很多年没有听见斑鸠叫了。

  我的家乡是有很多斑鸠的。我家的荒废的后园的一棵树上,住着一对斑鸠。“天将雨,鸠唤妇”,到了浓阴将雨的天气,就听见斑鸠叫,叫得很急切:

  “鹁鸪鸪,鹁鸪鸪,鹁鸪鸪……”

  斑鸠在叫他的媳妇哩。

  到了积雨将晴,又听见斑鸠叫,叫得很懒散:

  “鹁鸪鸪,——咕!

  “鹁鸪鸪,——咕!”

  单声叫雨,双声叫晴。这是双声,是斑鸠的媳妇回来啦。“——咕”,这是媳妇在应答。

  是不是这样呢?我一直没有踏着挂着雨珠的青草去循声观察过。然而凭着鸠声的单双以占阴晴,似乎很灵验。我小时常常在将雨或将晴的天气里,谛听着鸣鸠,心里又快乐又忧愁,凄凄凉凉的,凄凉得那么甜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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