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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事的散文(2)

散文 时间:2021-08-31 手机版

  记忆里,接连几个夏天,父亲总在遭难。先是村里的打糠机将他右手的两个指头吞进去小半截。伤口愈合后,生产队里工分多的活自然和父亲无缘了。有一段时间,父亲只能在村里的菜地里干些轻松的零碎活,工分挣得少,家里分得的粮食也少,吃细面白馍的时候少得可怜,只有家里来客人才能跟着混几口,感觉真的像打牙祭。

  第二年夏天,父亲好好地平白无故又是咳嗽又是发烧,扛了两天,不见好转,被母亲吼着去大队医疗站看看。医疗站的医生我叫八爷,其实并不老,就是辈分高而已。他看着父亲满脸通红喘着粗气,身上还有小红斑,摸摸耳朵背后,再掰开上下眼皮,直截了当地说了一句,赶紧往县医院走吧,八成是出血热,去晚了,就来不及了。

  母亲吓坏了,撒腿就往村委会跑。村长赶忙让饲养室的四爷驾着马车送父亲去了县医院。由于抢救及时,父亲又没有乱用感冒药,总算化险为夷。出院那天,当我第一眼看见父亲时,一幅皮包骨头样子让人很容易联想到,若来一场风,都能把他刮倒。

  这场大病之后,父亲身体太虚弱了,很长一段时间,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在家里将养身体。家里,地里,里里外外都靠母亲一个人撑着。

  生活的重担落在母亲身上。那一年夏天,我觉得应该叫苦夏,火腾腾的太阳,苦巴巴的日子,可在我母亲脸上看不到悲观和愁苦,她像村里的牛和骡子一样,从早到晚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干完地里活,又去沟壕里的砖瓦厂拉砖。很多时候,我早上醒来,母亲早已下地去了,我带着妹妹和弟弟坐在门道的横坎上,看一只只鸟雀在清晨的薄雾里飞来飞去唱个不停;大中午,再听恼人的蝉在茂密的桐花树的枝杈上叫得孜孜不倦,一直到黄昏时分,村里的小路上,老牛拉着爬犁归来,哑巴叔赶着吃饱的羊群归来,母亲却总不见回来。大多时候,等夜幕完全降下来了,四周黑得只有星星点点明明灭灭的灯火,母亲才一身尘土一身疲倦,迟迟而归。

  很快,夏天过去了,父亲的身体一日日好转。母亲依然在忙碌,她的脸上总是带着柔软的微笑,像向日葵开出的花儿一样,永远向着阳光。隔三差五的,她会为父亲抓几副中药调理一下身体,或者扯几尺花布为我和妹妹缝一件花衣裳、做一双花鞋子,艰难贫寒的日子,也有难得的笑声在小院里漾起来。

  一日,满天繁星中,母亲从砖瓦厂回来了。一进门,表情兴奋又神秘。妹妹以为是母亲买水果糖给我们了,手舞足蹈。哪知她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大把瓜籽,用炕席下的塑料袋包裹得严严实实,并告诫我们不能偷吃,等明年种到到院子里,就可以吃到更多的瓜籽啦!

  暮春里,细雨绵绵。母亲在前院墙角处,整理出一大片空地来,挖开小坑,撒下三两颗向日葵籽粒,覆土,清水浇灌。不出三五日,有嫩嫩的芽尖从土里钻出来。先是一片,接着两片,三片……一阵风,一阵雨后,叶子一片片多起来,向日葵细细的枝干一寸一寸往上长。母亲下地回来乘歇脚的档儿,坐在阳光柔和的垄上,看嫩绿的葵花叶上洒满金光,嘴里喃喃说,今年有瓜籽吃了,到时候,吃不完的,兴许还能卖呢!

  在母亲看来,葵花是带喜气的花,是心中的希望和梦想。母亲一个乡下女人,她的希望和梦想无外乎是一家人衣食无忧,小日子甜蜜丰盈。那个时候,年少蒙顿的我断然不懂得这些,只看到盛夏来临,一排排粗壮的葵花杆散落在夏日的小院里,金黄的葵花高仰着脖子,向着蓝天和白云,热烈绽放,那绚丽夺目的黄,妩媚了小院的陈旧和苍老。

  后来,看到梵高的《向日葵》。画中,大朵金黄的葵花,像一团燃烧的火焰在阳光下怒放。梵高说,那是爱的`最强光,在诸多失意彷徨的日子里,给他沉闷抑郁的心底注入最后的温暖。可母亲不知道梵高,她只喜欢种葵花。尤其是缺吃少穿的岁月里,靠墙处那一垄垄葱郁的葵花,驱走了缠裹在母亲身上沉重的艰难困苦。每每下地回来,母亲总要在葵花前停留一会儿,松松土,拔拔草,或用手扶一把被风吹歪的枝干,满脸的深情与欢悦。那明丽温暖的色彩,给了母亲无穷的热情和力量,使她卸下满身的沉重,迈过苦难,向着明媚,铿锵行走。

  不知不觉,凉秋至,葵花开始结籽。饱满的籽,密密匝匝挤在一起。适逢日头好,葵花籽很快从干瘪瘦小到饱满欲裂。母亲喜滋滋地将它们割下来,拉到县城去卖,为了避免交摊位费,母亲走街串巷吆喝卖,竟然全卖掉了。然后,用卖的钱,给我和妹妹每人买了新文具,新书包,给父亲买了营养品,路过农贸市场又进去买了鸡蛋、肉。那段日子,一家人围在一起,乐滋滋的,满脸像开了花。

  待最后一茬向日葵收回家时,母亲没有卖,她在院子里铺了席子,将葵花籽一颗一颗剥下来晾晒。阳光下,葵花的幽香,一再刺激着我们的味蕾,尤其是两岁多的弟弟扑进母亲怀中撒娇要吃炒葵花籽。母亲见拗不过,用手捏了捏,觉得差不多了,便在灶间点燃几根葵花杆,文火翻炒起来,一瞬间,满院子都是葵花籽浓郁的香气。

  几日后,葵花杆渐渐枯萎,乡村的秋天,又添了几分凉意。母亲的视线落在窗台晾干的葵花籽上,风中飘来她自言自语的声音:明年,还种葵花吧!

  【花事·女人事】

  回到乡下,很少睡懒觉。

  首先是前街里不知谁家圈养的公鸡打鸣声会穿过后院砌得不太高的红色砖墙,穿过墙头婆娑如影的梧桐树,一声声滑落在我和母亲居住的上房窗外。接着是早起的母亲前院后院的笤帚声,虽然很轻,还是将睡梦中的我唤了醒来。

  醒来,天刚麻麻亮,父亲早已将大门敞开。风儿无遮无挡地挤进来,满院子摊开。葡萄架下,叫了大半夜的蟋蟀又开始孜孜不倦唱起来,门外传来豆花货郎的叫卖声,三块钱一大洋瓷碗。

  每日早上,对面的公剑叔总要给中风瘫痪的列琴姨买一碗。他端着碗往自家院子走的时候,豆花的清香在清凉的晨风里扩散开来。

  许是夜里刮了一场大风吧,门口桂花姨家门口的篱笆上攀爬的牵牛花又被吹皱几朵,不过,只一小会儿,那些耷拉的花朵便在晨风的沁润里欣然打开,一朵朵从篱笆的缝隙里吹响了小喇叭,吐出带着夜露的赤橙红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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