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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淑敏《最后一支西地兰》原文欣赏(2)

毕淑敏 时间:2021-08-31 手机版

  老焦每天踩着上课铃声走进来,不带讲义,佝偻着腰,不看任何人,侧坐在专为他预备的椅子上,对着教室的门讲课,仿佛他随时要从那里走出去。

  平心而论,他的课讲得极好,深入浅出,字字珠玑。不过,听他的课很累。他从不板书,黑板洁净得如同少女的乌发,学员们只有全神贯注,埋头笔记,像是记录重大案件的法院书记员。

  岳北之感冒,撕下一张纸,敷在脸上,哗地擤擤涕。课问,翟高社走过来,指着笔记本中间的空白说:“你赔你赔!”

  “赔什么?”岳北之不解。

  “赔笔记。你的脸有一平方米吗?用那么大一张纸,声音像甩炸药包,害得我老长一段没记下来。”翟高社本来就无兴趣,抱惯锤刨的手,写起字来就是不惯,借机把责任一股脑地嫁给别人。

  岳北之到了平原,反而生病。好像贫寒人家子弟,突然大鱼大肉,不适应。慌着要给翟高社补笔记,钢笔又没水了。提着钢笔囊到窗台上去灌钢笔水。部队什么都是供给制,小号暖壶那么笃实的一瓶墨水,敞开供应。

  不想梅迎一把拦住他:“你看这墨水是什么牌子?以前用的是什么牌子?”

  瓶签上一只大鸟,张着孔明羽扇般的翅膀,连跑带颠。至于上回灌的什么墨水,他一门心思用在学习上,哪里记得!只有憨憨一笑。

  “是北京牌!你不记得了?那个华表多气派!”梅迎对自己家乡的饰物被人如此轻饰,表示偌大不满。

  岳北之很抱歉。墨水吗,只注意过是蓝的还是红的。

  “牌号不同的墨水混在一起会产生沉淀,这是化学基本知识!”梅迎很着急,好像那是驼鸟牌砒霜。

  岳北之的大脑袋钢笔拢共才值一块来钱,实在不值得大惊小怪,但刚才被梅迎轻微触过的手指,异样跳动,仿佛扎了一根刺,他不愿拂这位美丽女兵的意,窘急地问:“那怎么办?我到水房去洗洗笔。”说着要跑。

  梅迎一把拉住他,“马上就要上课了,哪里来得及!”她掏出一支苹果绿色的小钢笔,“我这支还是北京牌墨水,先援助你好了。”不由分说,拧开笔帽,往岳北之的大脑袋笔尖里对水。

  两支笔舌舔在一起,一滴又一滴幽蓝色的墨水,如钟乳石的眼泪,缓慢地滴注着,从纤巧的果绿色坠入粗旷的黑色。

  很难说梅迎为什么对这个红脸汉子产生了特别的好感。也许因为他来自三山交汇的高原,也许因为他的成绩在突飞猛进地提高,很快要超过成绩最好的梅迎。也许只因为他从不理她。

  纤巧的笔舌吐出一个大而稀薄的蓝泡,好像就要从中钻出一只蓝色的小螃蟹。

  岳北之对着翟高社说:“谢谢!我赶紧帮你补上,千万别落下课!这么好的先生讲课,要不是文化大革命,你我这种乡下孩子,恐怕听不着。”并不看梅迎,脸却又像回到了高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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