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毕淑敏小说中女性的生存意识(2)

一、峥嵘雪域上悲壮的巾帼情梦

　　毕淑敏个人在西藏高原那段刻骨铭心的生存体验,加之医生的职业影响,使她“无法容忍任何一丝对生命的漠视与欺骗”,“痛感生命是那样的宝贵与短暂,发誓永远珍爱保卫这单向航程。”她的军旅题材小说――昆仑系列充满了英雄主义的悲壮。在那里,一个个鲜活年轻的生命在狰狞的自然环境和人为的“革命”环境中陨落。

　　“海拔五千公尺以上的永冻地带,摄氏零下四十度的严寒,这些徒步行进的中国军人们,究竟要干什么?”他们要进行冬季长途野营拉练,要和昆仑山展开艰苦卓绝的战斗!

　　“生与死的分界,再没有比登山时更分明的了。向上是生,向下是死;头上是生,脚下是死。每一下举手投足,每一次吞吐呼吸,无不经历生死循环。这一分钟不知道下一分钟、甚至下一秒钟的事。一切如此简单,又如此复杂。这一刻,你生命的丝线,系在你的左手上……你把左手五指楔进岩缝,尽量楔深一点儿,不要管指尖已经出血,指甲已经翻凸。在这一瞬间,你的肌肤要硬过山的肌肤,直到手指上的‘簸箕’和‘斗’同山石的每一道纹路紧密嵌合,象一套严丝合缝的螺钉螺母拧在一起,锈成一蛇,任何力量都无法使之分开,你就胜利了!在这极短暂的时间内,你可以拥抱阳光,拥抱生命,拥抱世界上一切美好的事物,拥抱你已经享有和将要享有的一切幸福。因为,山承认了你,它是你的朋友,你们达成了血肉相依、生死与共的默契。然而,一秒钟后,又一轮回开始,你又重新与死亡较量……褐岩沉默着,等待你的抉择,上面的战友已经走远,下面的战友已经迫近,你必须当机立断。最紧急的是左手五指已经麻木,急需右足的支援。随着时间的推移,万一的可能性迅速增大。”(《昆仑殇》)

　　《昆仑殇》是毕淑敏的处女作。故事发生在“文革”期间。那是一个狂热的年代,一个不尊重科学、不尊重生命的年代。明知前进是死路,却不能后退,因为后退就意味着耻辱。

　　昆仑防区最高军事指挥官“一号”一心想为国家和人民训练出一支高素质、能吃苦的边防战士。戍守昆仑是每个军人的神圣使命,拉练成了每个昆仑军人的梦想。对女兵而言,机会更是难得。无论是大军区副司令员之女甘蜜蜜还是来自偏远山区的农民的独女肖玉莲,都想方设法和男兵一样参加拉练。甘蜜蜜建议写书,肖玉莲就用手术刀划破了手指,两人最终不惜用经血写书,终于如愿以偿。拉练的过程是单调而惊心动魄的,不断有战友牺牲:警卫员金喜蹦、号长李铁、参谋郑伟良……甘蜜蜜几次都差点死去,却声嘶力竭地拒绝队友救助,当肖玉莲救她时,她呜咽道:“你们不该救我……我是为拉练而死的,也算个烈士……跟我爸爸妈妈也能有个交代了……我活着没能为他们争光,这样死了,也就对得起他们……”最后是金喜蹦用生命救了她。恶劣的高原反应使肖玉莲最终没能走出无人区。她用生命交出了入党志愿书。她至死也不曾怀疑过命令的正确性,至死也没能和自己的恋人郑伟良在一起。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肖玉莲为了军人的荣誉流尽了最后一滴血。

　　这些女兵生活在物质的荒原上:“御寒充饥成为全部的生活内容。雪原是不适合人类生存的。无论穿多少层羊皮的大衣,铺多少层狗皮的褥子,生命还是无可抑制地萎缩下去。”“整个冬天,他们看不到一张报纸,接不到一封信件。每天都是一样的山,一样的天。出来进去是那几个人,一日三餐都是一样的脱水菜。刻板,单调,使人在麻木中衰老。”“活着就是胜利,就是发展。”(《补天石》)她们生活在十年浩劫的年代,精神上不可避免地带上了这个时代的某些扭曲、压抑的特征。这些女性身上体现了中国军人对信仰的绝对忠诚――祖国和人民的安全高于一切,但同时她们的个体生命也被这种信念非人性的一面所异化。她们荒谬地服从一切命令并执着地选择极端政治教条所宣扬的生存方式,直至跌入生命的悲剧而不自觉。

　　小说《阿里》中的女卫生员游星就同时面对着物质和精神的两座荒原。“阿里是一座高原――在我们这颗星球上最辽阔最高远的地方。”即使在五六月,“寒凉的地气像一块森然冷玉,平行地向地心深处沉去。”“高原的阳光虽然明亮然而冰冷。极白极尖利的亮线松针似的射向你。皮衣,棉衣被刺穿了,可你依然感到寒冷。”洗澡车“整个高原师只有一辆,在崇山峻岭不停地跑,也要半年左右所有的哨卡才轮流一遍。”和甘蜜蜜一样,她也是高干的子女,父亲是军区副司令员。她“聪明、能干、技术好、嘴巴锋利。”然而,她参军、入党都要比别人难上几十倍。高干的子女的身份使她在部队的处境非常艰难,时常被人孤立和误解。男兵们认为她趾高气扬、盛气凌人,又担心和她交往恋爱后即使靠自己的本事在部队事业有成,别人也会认为是沾了她的光,因此相互约定不给她写情书。女兵班长担心她抢了自己的位置。她与通讯员伍光辉的恋情被自己曾救过的战友芦花告发,在她与心爱的人一起在一个星夜出游时,被巡逻兵发现。她的行为既违反了战士不能谈恋爱的军规,又被定为“有越境投敌叛国的嫌疑”。“叛国”的罪名让她几乎窒息,爱人的背叛更让她彻底绝望。为了不辱父亲的英名,为了自己的清白,她选择了投井自杀。死前留下了一张小纸条:“弄脏了井水,我很抱歉,但我不愿随着狮泉河水漂到异国。”在被她所处的病态的人际环境抛弃后,游星只能用她刚烈的死来“直面人生困境”,承担自己命运的自觉,实现她对信任和爱的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