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毕淑敏小说中女性的生存意识(3)

二、白色帷幔下悲悯的爱情隧道

　　毕淑敏的小说观照着世俗的人生,把人物置放在现实世界的生老病死之中,去反观人物的生存意识。《拯救乳房》中的人物可以说集重重苦难于一身:心理学博士程远青婚姻失败、骨肉分离、事业艰辛。而她面向社会招募的病人中有德高望重的老干部、前途似锦的公务员、清秀妩媚的硕士生、形容枯槁的下岗女工、光鲜照人的白领丽人、行踪诡秘的歌女、性别不明的神秘来客……无论她们的过去怎样辉煌或落魄,现在无一例外患上了乳腺癌。她们将何以生存?透过阴森恐怖的坟地、吉凶难料的急诊室,我们看到的是她们在白色帷幕下一条又一条的爱情隧道中艰难地穿行。

　　人都在为自己的生活寻找一个“意义”,这个“意义”或者是实在有价值的,或者是虚无空乏的。鹿路爱一个人胜过爱她自己。三哥就是她生命的全部意义。“我对三哥,不是简单的报恩,我爱他。他不幸,我更爱他。为了这份爱,我会献出一切。”她是一个私生女,自小被的干妈收养,干妈叫她“小五”,天性聪颖、天生丽质。随着年龄增长,爱上与她异父异母、长得最英俊的三哥。三哥却固执地坚持兄妹永远是兄妹,处处躲避鹿路。即使这样,鹿路也不放弃,一直做着“嫁三哥”的梦。天有不测风云,三哥患上了肾功能衰竭,耗尽家中积蓄。鹿路握着病床中三哥的手问他爱不爱她,三哥说了一个字“爱”,实际他指的是出于亲情的爱。可鹿路就此便决定走出去,以她弱小但标致的身躯来挽救三哥的生命。为了这个“爱”字,她化名李桂花、王惠明、鹿路,开始了卖身救兄的生涯。她在这条路上走了很多年,即使患了乳腺癌也没有停止。她出卖肉身换来的钱化为血液源源不断地流进了三哥的身体。鹿路是痴情?是愚昧?是伟大?人们可能会尊重她的出发点,认为她的所作所为都出于爱三哥。然而,三哥却“对什么爱不爱的一点兴趣也没有”,他关心的是“小五”什么时候再寄钱回来。他还在电话里叮嘱鹿路:“找对象的时候,一定要找个怕老婆的,自己才能当家作主说了算。不然结了婚以后,再往老家寄钱就不顺当,三哥的命就不保了。”这些话残忍地打碎了她心中最后的美好幻象,原来三哥的脑子里只有先保自己命的想法。他不但从不曾问过“小五”那些钱的来源,而且把她寄钱视为理所当然,坦然受之。连“爱”当中的亲情也淡漠了。至此这场“爱”的苦旅终于画上了句号,鹿路终于懂得了先“要爱自己”。

　　与鹿路不同,安疆从精神到肉体都处于混沌与迷茫状态。她在战争年代度过了青春岁月,不知情为何物。通过一次征兵,她懵懵懂懂地走进了军队,认识了政委。政委“为了革命的利益”,经过完整的“革命式”婚姻程序后,和安疆走到一起。直到进了洞房,她才第一次知道政委叫吕子材。然而几十年如一日,她依然叫他政委。对政委的顶礼膜拜是她生命的全部。政委要求她做的,她都卖力做好:“小到一顿饭是吃米还是吃面,大到关于某个国际形势的走向。”她也心甘情愿地接受政委给她安排的一切:当猪场饲养员、当图书管理员……她在政委的庇护下过了几十年平平静静的日子,没生下一男半女。即使政委走了,她依然事无巨细都向“天堂里的政委”请示汇报。年老的她不幸患上乳癌,而是否动手术、何时动手术,她都要向政委的阴魂来寻求主意。政委一直在她的灵魂深处陪伴着她。尽管安疆的这种“爱”充满了双方的不平等和女性对男性的依附,在现在的观点来看算不上是真正的爱情,却简单而漫长,甚至不因生死而褪色。

　　周云若是追求完美爱情的代表。她是一个在读大学生,颇有气质,跟男朋友关系亲密,但始终给自己划定了隐私的空间,不容他人触碰。她打算在新婚之夜将自己完整地献给男友,厄运却悄然降临。她得了乳癌。“从我知道得了乳腺癌那一刻起,我就觉得自己不是个女孩了。我变成了不男不女的怪物。我身体的制高点,我的骄傲,我的爱情和没有来得及享受的幸福,就将随着喀嚓一刀,变成可怕的深渊。我想,女人之所以被成为女人,是因为她无比美妙的曲线和这个曲线的功能,她不仅是外在的,更是内在的。当它被损毁之后,我的尊严和勇气,也一起被埋葬了。”手术前,她庄严地完成了作为一个完整女人对男友的仪式。手术时,她独自一人承受了痛苦。手术后,她却成了一个矛盾体,一方面希望得到完美的爱情,另一方面害怕触碰爱情。她觉得“失去了一个乳房,已经不是女人”,陷入了自卑的深渊,“斩山筑城,断谷起障,把自己全面封闭起来”。她认定不完整的她不会得到完美的爱情,忍痛跟男友分了手。她不拒绝后来的追求者,却一律在他们对她的感情刚推向高潮时突然提出分手,不断地伤害身边的男人。她需要爱情,但她害怕男人看到她的不完整;她伤害身边的人,实质是她害怕被人伤害。她的生活就此在她自己画的圈里恶性循环。所幸后来在程远青的心理疏导下,周云若终于可以坦然面对身体的不完美,恢复了寻找爱情的勇气。

　　可见,对于这些生活在医院的“白色帷幕”下的女人,爱情是她们生命存在的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