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个老铁路,年轻时学的铁道专业,毕业后分到家乡的小站工作,一干就是四十年。小时候家里住的房子离火车站直线距离不到一里地,记忆里的冬天常常是守着一塘炉火枕着火车轮声入眠,反而觉得睡得特别踏实。
父亲是标准的工作狂,那时候叫劳模,每年都是先进工作者,单位经常会奖励一些毛巾、肥皂什么的,有时候年终还会发个床单,我们为父亲感到骄傲。每年大年三十上午父亲都会去上班,有时候回来早些发现孩子们还没起床,就会大声催促,斥责,直到我们起来和他一起贴春联。
那一年下暴雪,全站的人都出来扫雪,为了保障火车顺利通行,父亲连续工作疲劳过度,不小心被两辆对向行驶的列车刮倒在夹缝中,大家以为这下他要交代了,没想到火车开过后,父亲安然无恙,只是有点轻微伤,而且只休息了两天就上班了。那年,父亲被评为省铁路局系统的先进工作者。
父亲最爱的衣服就是铁路路服,他穿得很仔细,因为每年都发,这样在退休时就攒下了好几套,都是崭新的,别人要买,他还不肯卖,说要留着以后穿呢。家里的影集里有好几张父亲穿着工作服的照片,头上大盖儿帽,肩上的路徽,看起来威武精神。父亲是个非常节俭的人,衣服不到穿破是不会换新的的,这样直到他离开时,路服还有两套新的没穿。
刚退休那半年,父亲经常在快下班的时间去车站,等着和同事玩一会扑克,后来发现这样会影响人家,就不再去了,但他会时常一个人去车站溜达,有时碰到熟人就兴奋地攀谈一会儿。
父亲以前住的平房是单位分的,一直也不拆迁,我们就鼓动他们换一处楼房住,毕竟年龄越来越大了。父亲68岁那年终于买了套楼房,离火车站还不到半里地,小区里住的多是铁路职工。在父亲的心中,车站、铁路、火车是他生命中不能失去的东西,它们必须要陪在他身边。
父亲有个最大的爱好,就是钓鱼,原来上班的时候就经常周末去河边蹲宿(就是钓一夜的鱼),所以我们比同龄的孩子多了许多吃鱼的口福。傍晚,红色的夕阳余辉里,父亲推着自行车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快拿盆来,装鱼!”。
北方的气候是冬天来得早,春天来得晚,钓鱼的时间比较短,所以父亲每年都盼望着春天快点到来。父亲心灵手巧,会自己织网补网,还弄了个橡皮船,这样每次都不会空手而归。父亲去世那年的秋天还去捕过一次鱼,有人看他年龄这么大了,想买他的船和网,父亲拒绝了,说明年春天还要用呢。
从检查出病到离去,仅仅四个月的时间,虽然我们想尽了办法,父亲还是在那年冬天,立春已过,只剩几天就春节的日子走了。我们没有给他穿传统的衣服,而是穿上一套整齐的路服,外面套上大衣。
父亲所住的医院离家很近,离火车站也很近,我想他自由后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回家,告别母亲,拿上行囊,还有他的渔网和船,然后去车站,坐上一列开往春天的火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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