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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流水回家散文

散文 时间:2021-08-31 手机版

沿着流水回家散文

  流水这把刻刀,与山峦千百年的对抗中,硬是将那些连绵起伏的山脉一点一点切割开来,让山峦在风吹日晒中日渐沧桑和瘦削。同时,它又把隐藏在山间的村庄打碎,于是,村庄才能够以河道、沟壑、山岗为自然分界线,有了中庄、程塬、童岔、流长等村庄的名称。和许多乡亲的手一样,粗看上去,这些河道、沟壑、山岗显得拙朴、粗糙,甚至雷同,但细微得也像指纹一样,没有哪一个是一模一样的。

  泾水的旁边,六盘山之下,村庄被四围的山峰揽在怀中,婴儿一般安祥。站在村庄的任何一个位置,都可以确认横亘于东边的山是最高的了。一座山,你可以以喜欢的物象命名,可以以一个美丽的传说命名,也可以以它拥有的方位命名,叫得时间长了,它就有了人一样的生命和与村庄一起厮守的感情。东边的虎山,就是因它像伏在地上的一只虎而命名。山上长满了桃树、杏树、榆树和柳树,白的花,粉的花,绿的叶,绿的草,或许就是卧虎那五彩斑斓的皮肤。但我觉得这不是它名称的全部内涵,太平、吉祥才应该是它的真正蕴义。这一切归功于先人们丰富的想像力,是先人们赋予了东山的全部活力。

  初春时节,桃花、杏花相继开放,枯草吐青,候鸟归来,山村有了音乐般的美妙。父亲曾经在这个季节带我上山,他提着一把铁锨前面走着,我空手跟在身后,直立的、弯曲的、纤细的山路被甩在下方,甚至看不见来路的踪迹。站在我家田地边的一棵杏树下,父亲叫我用力朝前看去。近处的、远处的山高高低低,无规则的拥挤、重叠,天际呈弧形搭在了远山上,和远方弥漫着的淡蓝色雾气融合。看着这些景象,我有些措手不及的感觉。父亲不擅长讲故事,他说:“山外不都是山,还有和山村不一样的城市。”他说,他年轻的时候,随长辈们去了好多次山外,天还没有亮,顶着星光出发,回来时已经深夜,来来去去几百里,全靠双脚。我恍若看见一群身穿补丁衣服,头戴草帽,脚踏布鞋的乡亲,推着手推车,谈论着庄稼,流着汗水,踢踢踏踏走在山峦叠嶂间。他们中间,有我年轻的父亲。他们是去购买盐、铧等生活和生产资料。

  从此,年少的我,便有了梦想。

  表面上看,是流水将山峦和山峦间的村庄割裂,但是,流水并不忍心将它们打碎,它好像瓷器上的裂变,又将整个村庄连在一起。我,我们,不可能从每一条河流中去考察她所穿过的全部村庄,但只要打开地图,就可以看到许多交错的蓝色在一大片纸张上勾勒出的优美线条。这些流水,事实上都围绕着村庄。我的父亲当年就是沿着靠近村庄的河道、沟壑,穿过许多叫不上名字的村落,和太阳一道,从东朝西而去,那里有一座叫静宁的县城。他,他们,遇水阻拦时,又爬山行走。父亲一直坚信,顺着流水的方向,就能到达目的地。多年后,我也顺流水的方向行走过几次,但就是没有弄清我是否沿着父亲当年行走的路线前进。因为行走,便有了路,因为行走,那些羊肠小道,便畅通了起来。

  我对家的怀念和眷恋,也经常就是从河流开始的,确切地说,是从村庄旁边的一条沟开始的。这条沟叫“西番沟”,基本呈直线延伸近百里之遥,它和一条没有名字的沟互相交错,极像偌大的十字架,搭在上下几个村子里,将村庄划成几份,将我隔在村庄之外。然而,熟悉了沟,就会明白,它和流水一样,连着每一个村庄,顺着沟行走,就会很容易地到达另一个村子。记得小的时候,总会有行色匆匆的人问路,这时节,村子里的人挥着手说:“你顺着这条沟往下走,第三个村庄就是。”虽然问路的人并不一定要从沟里走过,但起码证明,它应该是村庄的地理标志。

  沟口是村庄的灞桥,是乡亲的长亭。一年四季,有许多青年后生,在这里和亲人依依惜别。命中注定,我是要流浪的,二十多年前的一个初春,我丢下书包,要走出村庄去外面闯荡,母亲也送我到沟口,眼泪叭哒叭哒流了下来,滴到沟里。我虽然没有回头,但我听见了母亲的眼泪落下的声音。沟口和长亭相比,远过四十里。

  实行生产责任制时节,生产队分给我家一片杨树林,就在这沟坡上。我家从来没有过树林,母亲拣了宝贝似的,逢人就高兴地说:“林子里的树长得好啊,再过两年就能当椽了。”是的,我家的一排瓦房顶部已经深陷了下去,一场大风就可以掀翻,我们很需要这些东西。在近半年的时光里,一有空闲,母亲就去沟坡,看看属于我家的那片树,好像那些杨树也是她的孩子。很快入冬了,沟坡上的草枯萎了,树叶掉光了,一场小雪之后,沟坡上显得灰蒙蒙的。一天清晨,母亲又去了沟坡,快中午时,她吃力地拖着些树梢回来了,那神情像失去了什么。她谁也没有看,自言自语:“沟口的树叫人偷光了。”母亲把那些树梢扔在院子里,站在屋檐下,瞅着贼留下的树梢,十分惋惜。事实上,沟坡上几户人家的树,一夜之间几乎全被偷光了,它们痛苦地躺在另一户人家的院子里,准备修房或者出售。近一个月时间里,村子里好多人都在诅咒坏了良心的贼,但母亲没有。对于沟坡上那块没有了树的土地,母亲很果断地作出决定:种些苜蓿。

  正月里,沟坡上的土地还处在冰冻之中,是母亲用锄头唤醒了它们,古历二月二过后,母亲便在那片原来生长杨树的地方,撒下了苜蓿籽。又过了十几天,我家的地里先是一片嫩黄,之后长成一片绿色,在沟口显得十分显眼。这是一片率先绽放出花朵的草地,也是一片和人亲近的草地。夏季,那些花儿,把大半个沟坡染成了蓝色,雾一样在空气里浮动着,让人的眼睛都晃动着淡蓝。这个继桃花、杏花开过后的又一个清香飘荡的季节,花的香,青草的香,构成了夏天的全部印象。

  的确,这条沟连接着我和村庄,还有母亲。去年六月份,我带着女儿回家,一场雨后,沟坡上的青草、野菊,不时让女儿发出一一声声惊叹,她的手上攥满了掐下来的花朵。那些一跳一跳的尾巴还没有蜕尽的小青蛙,叫她兴奋得喊个不停。我带女儿回家,是为了认识去山村的路,我担心在我之后,生活在城里的农村人会忘记了山村。在沟口,我们先看到了苜蓿地。女儿面对一片蓝色,惊讶地张大了嘴巴,要扑过去拥抱似的。几天后,我要离开母亲了。和女儿出门时,母亲也背上背篓,拿上镰刀,随我出门,去沟坡上为两头黄牛割草。但是,我心里明白,母亲并不是去割草,而是送我们父女俩。我过了沟坡,回过头,母亲就站在我家的苜蓿地里,朝我这边张望。这时节,苜蓿花开得正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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