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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曾祺谈创作(5)

汪曾祺 时间:2021-08-31 手机版

  朱庆余《近试上张水部》,本是刺探一下当前文风所尚,写的却是一个新嫁娘:

  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窗前拜舅姑,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这四句诗没有一句写到这个新嫁娘的长相,但是

  宋朝人(是洪迈?)就说这一定是一个绝色的美女。崔灏的《长干歌》:

  君家在何处,妾住在横塘,停舟暂借问,或恐是同乡。这四句诗明白如话,好像没有说出什么东西,但

  是说出了很多很多东西。宋人(是苏辙?)说这首诗"墨光四射,无字处皆有字"。

  中国画讲究"留白","计白当黑"。小说也要"留白",不能写得太满。十九世纪和二十世纪的作者和读者的关系变了。十九世纪的小说家是上帝,他什么都知道,比如巴尔扎克。读者是信徒,只有老老实实地听着。二十世纪的读者和作者是平等的,他的"参与意识"很强,他要参与创作。我相信接受美学。作品是作者和读者共同完成的。如果一篇小说把什么都说了,读者就会反感:你都说了,要我干什么?一篇小说要留有余地,留出大量的空白,让读者可以自由地思索认同、判断,首肯。

  要使小说语言有更多的暗示性,惟一的办法是尽量少写,能不写的就不写。不写的,让读者去写。古人说:"以己少少许,胜人多多许",写少了,实际上是写多了,这是上算的事--当然,这样稿费就会少了。--一个作家难道是为稿费活着的么?

  语言是活的,滚动的。语言不是像盖房子似的,一块砖一块砖叠出来的。语言是树,是长出来的。树有树根、树干、树枝、树叶,但是是一个有机的整体。树的内部的汁液是流通的。一枝动,百枝摇。初学写字的人,是一个字一个字写出来的,书法家写字是一行行地写出来的。中国书法讲究"行气"。王羲之的字被称为"一笔书",不是说从头一个字到末一个字笔画都是连着的,而是说内部的气势是贯串的。写好每一个句子是重要的。福楼拜和契诃夫都说过一个句子只有一个最好的说法。更重要的是处理好句与句之间的关系。你们湖南的评论家凌宇曾说过:汪曾祺的语言很奇怪,拆开来看,都很平常,放在一起,就有一种韵味。我想谁的语言都是这样的,七宝楼台,拆下来不成片段。问题是怎样"放在一起"。清代的艺术评论家包世臣论王羲之和赵子昂的字,说赵字如士人人隘巷,彼此雍容揖让,而争先恐后,面形于色。王羲之的字如老翁携带幼孙,痛痒相关,顾盼有情。要使句与句,段与段产生"顾盼"。要养成一个习惯,想好一段,自己能够背下来,再写。不要写一句想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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